
潘受的書法和詩2009年10月30日16:18 鳳凰網讀書頻道
敢與公卿論是非,放翁難免世相違。
觀棋已覺柯將爛,埋獄何圖劍再揮。
百姓憂愉安忍忽,一身通塞所關微。
輕舟兩岸猿聲裡,不是猿啼是姊歸。這是新加坡詩人書 家潘受 先生寫給一位記者的詩,第二句的“放翁”是古典今用,意謂這位記者和他的祖上陸游都屬不合時宜之人,我在旅中讀書,見這首詩 和潘受 先生的書法墨跡印在一起。方寸大的一片,觀其書而吟其詩,感覺心緒既震盪又安寧。說震盪,是這詩裡有萬方憂樂齊來筆下,渾茫氣象氤氳行間。身為華人,遠在海天之隅,對故邦故土的心縈意繞,感人至微。杜甫的高曠,陸游的豪縱,乃至現代于右任的古樸,謝無量的精洽,在這裡都可以得見傳承。再看這幅墨稿,雖然被縮小了很多倍,但是總體的氣韻和用筆的精嚴,乃至使轉點畫裡流溢的趣味,都可以品摩玩味,直溯於《十七帖》。在這樣的把晤之中,心緒便沉靜而欣悅。得觀這樣的詩,這樣的書法,似乎自己的身邊花雨,眼外長天都生動起來。我以前在一些展覽會和書法作品集裡見到過 潘受 先生的書法,大致印象,他是寫何紹基的一路,多為對聯一類,字數不多,氣息澹宕幽靜。在大量的書法作品的觀覽中,竟沒有註意收集和細研他的更多作品。此番是在旅中讀書, 潘受 先生的這詩和書法卻讓我久久難釋,遂將詩句記入行囊;書法一時無法複製,便琢磨其氣韻味道,想印藏在腦海中。
現在的書法界很熱鬧,也很惶惑。有人以為中國社會已經和傳統完全分離,只要在“形式構成”和“視覺刺激”方面使勁折騰就行了,書法裡面的文化意味、人生意味,那是屬於古人的,今人既難以重複,也不必再費心力。也有人在大講傳統,卻只是以前聽厭了的“講用會”語言。他不講,人還有幾分明白。他一講,便覺語言乏味;再講,即感面目可憎;三講四講,連“傳統”也被帶累得讓人恨不遠走。如果不能真正有痛於我們生存其間的文化曾經遭遇的侵凌和斷裂,如果只是把中國文化、中國書法當成一項產業來“運作”,平地噴湧出一排排的“書法官”和他們布袋裡牽控的“書法爆發戶”,固可壯大聲勢,擺好評功,中國書法的真正人文處境怎樣?用錢鍾書形容過的一種狀態,就是:出了井裡又入坑里。
什麼樣的書法叫好?什麼樣的書法家真正無愧這個稱號?歷史是有衡量標尺的,只是這標尺最終存在於文化發展的風雲澹盪間,存在於代代不息的精神成長裡。這難道只是一個永遠不能把握的“形而上”?難道這世界上已經數不清的關於書法的獎杯和頭銜都不算數?在關於書法的享受和滿足的喧喧世界之外,不搞書法的吳冠中談了一番話,說是有一般才華的人搞繪畫,努力一輩子可以成功,而搞書法則未必。書法太難了。這番話是他的老師潘天壽告誡的。書法作為國粹,人人可遠觀也可褻玩;也惟其國粹,真正要是選擇了書法和生命為伴,也就是選擇了終身的痛苦。在這樣的痛苦裡,很可能讓人陷入不可知論,上窮碧落下黃泉,兩處茫茫皆不見。抗爭的方法最終歸於單純:無論世界怎樣異彩紛呈甚至光怪陸離,它終於是歷史延續中的一瞬;那些能夠讓人真正得到心智浸潤的精神文化表現,哪怕在喧鬧中默然悄然,它的價值最終是存在的。以 潘受 先生而論,有這樣的詩,這樣的書法,就證明中國文化精微所在,就證明“傳統”非在太虛幻境。古人云:“乘肥馬衣輕裘與朋友共”。我將 潘受 先生的詩鈔下,也傳觀給朋友,言難盡意,步其韻曰:
花漫重陽雨又飛,觸懷常憾永相違。
偶鈔詩簡翻成爛,默想鋒毫舞欲揮。
百代高風豈倏忽,一家勝慨看幽微。
書壇紛躁喧喧裡,把卷輕吟魂兮歸。